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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剧里的妈,终于癫成了我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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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国产剧的一匹黑马,在一阵阵关于 #国产剧终于癫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的讨论中,“奔跑”出线。

双女主,女性向,都市剧,《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的每一个标签都带着令业界和观众PTSD的属性。剧集播出过程中,全网爆火出圈的热梗则是“癫妈”“老小三”“你真是饿了”等一系列博人眼球的戏谑话题。

随着剧集走向完结,母女之间双向救赎的温情底色显现,人生路上逆风奔跑的主题也随之归位。

讲述女性成长的剧作有很多,是破茧成蝶还是揠苗助长,观众心中已然见仁见智。《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里,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两个女孩、两对母女、两个家庭的生活走向。人生的急转弯从天而降,重塑或找寻自我箭在弦上。当这种自我成长置于亲缘关系之中,那些与母亲之间无法剥离的盘根错节,格外发人深省。

剧中,被女儿严格“管理”的秀芳、安心母女,把“为你好”挂在口头上的秀丽、若华母女,两对母女关系互为对照,在遭遇天有不测风云之后,观众看到了中国式母女身上那些与爱相关的多面性,看到代际之间的理解与陪伴、执念与对抗。

无论是发誓三个月减掉100斤以此激励女儿重新站起来的秀芳,还是对女儿从漠不关心到施加窒息管控的秀丽,剧中母亲身上的“爱”与“癫”,仿佛投进现实世界的锚,击中观众心中与母亲之间那份真挚的、私密的联结。

爱是亲缘关系编织出的一张应对旦夕祸福的大网,这些爱有时是支撑,有时是禁锢。母亲也好女儿也罢,也许对于多数深陷原生家庭道德伦理观的东亚女性来说,奔跑就是人生。

中国式亲情是影视作品中经典的话题高地,《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主要围绕赵秀芳与程安心、赵秀丽与陈若华这两对母女的经历,折射出两种典型的中国式亲缘关系。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中秀芳和秀丽是一对亲姐妹,作为母亲的二人都是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父亲角色的缺席隐匿了家庭中父权的痕迹,母女成为小家庭的核心关系。

秀芳的女儿安心曾经是芭蕾舞团的首席,现在是老家舞蹈机构的明星老师,工作婚姻家庭样样如意的她,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闪闪发光的。而母亲秀芳节俭、迁就女儿,面对女儿为她制定的减肥计划,她善于“摸鱼”。这对母女保持着女儿说了算的相处模式。

然而一场车祸导致安心双腿截肢成为残疾人,她意志消沉,极度受挫。车祸重击的还有母女之间的亲密与信任。生活难以自理的安心对秀芳发出诘问——要不是母亲执意打包那些剩菜,女儿也不会撞上命运的重击。

面对女儿的崩溃,秀芳意识到肥胖的自己甚至无法把女儿抱到卫生间,她立志减肥,并以此激发安心重燃生活的斗志。女儿的自暴自弃让秀芳必须成为女儿的榜样,也是女儿的残缺逼着秀芳成为一根拐杖。住院期间,秀芳照顾安心的一切,回归小家,当安心面临和丈夫秦峰的诸多无所适从,秀芳则要调解家庭矛盾,做女儿女婿情绪的缓冲剂,设法帮助女婿升职以期稳住女儿的婚姻,甚至查出女婿出轨。

秀芳的改变如同重新做了一回母亲,成为女儿眼中的榜样,也让女儿看到向前奔跑、走出小家、找寻自我的重生希望。

如果说在秀芳与安心母女身上看到了母爱为女儿构筑了一个挡风遮雨的港湾,那么妹妹秀丽与女儿若华之间,则是中国家庭中普遍又真实的模式——令人窒息的母爱捆绑。

首先,秀丽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母亲。她为了生下儿子若轩舍下工作和事业前途,一心将余生的希望寄托在若轩身上,儿子被过度的关注和爱捆绑得窒息,同一家庭中,姐姐若华则经历着二十余年的忽视和漠然。若轩在车祸中丧生,当丈夫和儿子相继消失在这个家庭中,母亲秀丽终于看到了女儿若华的存在。

如何处理这段生疏又离不开的亲缘关系,成为母女之间无法逃避的问题。秀丽习惯性地将窒息的爱转移到这唯一的女儿身上,干涉她的饮食起居、交友工作等一切事宜。这种控制欲强烈的母爱令若华备受折磨,窒息的尽头是若华逃离无果之后对母亲发起的抗争,然而斩不断的母女关系只能反复上演相互捆绑又互相需要的无解难题。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中还有一对相对隐蔽的母女关系——楚志娟(安心丈夫秦峰的上司及出轨对象)与她的母亲。那是一种除了一方离世、没有其他机会能够达成和解的亲缘关系。遗留在楚志娟心底的痛点,并不会随着母亲离世而消失,身陷原生家庭困境的她遇上依赖自我催眠的秦峰,两人的宣泄与放纵,一拍即合。

而剧中秦峰与母亲之间则是典型的强势母亲与懦弱儿子的母子关系。秦峰出身优渥,周身所有事情自有父母替他操持,也由此丧失了对生活的主动性,在过于强势的爱面前,不自信的虚张声势成为秦峰的行为底色,这也导致他在妻子安心天降大祸中的慌乱、退缩、不作为。

导演沈严曾表示,剧中两对核心母女关系涵盖了现实生活中百分之七八十的母女状况。而充分体现在母亲与女儿这一亲缘关系上的代际观念碰撞,更为生动地折射出不同时代、不同成长背景下的女性所面临的人生困境。

每个人的生活都由无数关系构成。当下,“原生家庭”成为一种追责源头,而“断亲”成为自我成长的流行基调。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通过剧中两对母女之间的彼此救赎,给出了“断亲”以外的答案。两对母女互为对照,一边是母亲秀芳唤醒女儿安心,另一边则是女儿若华把母亲秀丽拉出丧子之痛的旋涡。

母亲秀芳曾是安心的担忧,后来成为安心的强心剂;安心总想撑起母亲,最后却被母亲托举起来。秀芳减肥道路上的奔跑,唤起了安心挣脱人生困境的奔跑,她们相互映照、共同成长,一同奔离人生的泥淖。

可以说,安心的故事是一出要素齐全的童话。母亲赵秀芳是英雄式的角色,在主角落难时超人一般把女儿护在自己的臂膀之下。虽然路途艰难险阻,但终究还是一路向上,变心的丈夫被打脸,公主在勇士的帮助下最终斗败生活这条恶龙,遇见新的王子。

反观若华的故事,则是连接现实世界的锚,真实而残忍,想要打败恶龙的她,必须成为恶龙。

母亲秀丽经常把“为你好”挂在口头上,以前是对儿子说,后来是对女儿说。传统中国式家长往往打着为儿女好的旗号,无形中成为捆绑孩子的枷锁。而这份爱的枷锁,成为秀丽人生的支点。

在母亲的忽略与打压下,陈若华当了二十几年的好学生、好女儿、好姐姐,却从没有真正当过一天她自己。她自卑、敏感,在小城的人情世故里长大;她懦弱、心软,会在犹豫不决中否认自我。

她原以为可以得到失而复得的母爱,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必须用尽方法与之抗争的束缚与枷锁。她渴望爱情能重塑血肉,可惜爱情在现实面前只留下转瞬即逝的分飞。她寄希望于婚姻能把她拉出原生家庭的沼泽,然而婚姻只是对方提前为她布好的一个陷阱。

若华与母亲秀丽之间,体现为一种“相爱相杀”的复杂与矛盾。以前为母亲忽略她而痛苦,现在为母亲捆绑她而痛苦。若华害怕弟弟的离世让母亲一蹶不振,所以坚持带着母亲一起上学,她以为自己是母亲的救生圈,没想到母亲只想拽着她一起溺水。

最让若华痛苦的不是母亲的控制欲,而是她自己无法接受母亲的爱是畸形的。若华不相信母亲是恨自己的,也无法接受母亲不爱自己,她在普世的母爱和真实的母爱中纠结痛苦。

直到弟弟的临终遗言被若华找到,她终于明白,是母亲的爱“逼死”了弟弟。若华害怕自己变成弟弟,她决定和母亲对抗,她看清自己从来都不是童话里的公主,勇士落荒而逃,王子遍布谎言,眼前的人是母亲,也是恶龙,而她的厮杀亦是自救。

若华身上更有一种打破戏剧与现实的双重性。她既是故事中的人,又像是看故事的人。当观众被秀芳和安心的故事激励时,若华也在被她们的故事所激励;而当若华被这份激励打动、决定迈开脚步奔跑时,这份奔跑的决心同样也传递给荧幕外的观众,告诉大家,是时候开始奔跑了。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中的女性群像,映照出多数东亚母女纠缠的一生。

观众口中的“癫妈”秀丽,是非常典型的东亚文化下的母亲,以近乎扭曲的控制欲“爱”着儿子若轩和女儿若华。作为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母亲,她和许多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步入母亲角色的人一样,把孩子看作自己的一切,看作自我价值实现的唯一方式。

秀丽因为父母的安排嫁给了自己的丈夫,她不爱丈夫,也找不到情感的出口,年轻的时候因为丈夫想要儿子而小产三次才超生下若轩,中学教师的工作因此被劝退当了家庭主妇。直到孕育儿女之后,她才完成了情绪的迁徙。她过去想当一个听话又孝顺的女儿,后来想做一个料理家务的妻子,现在想成为一个不容置疑的母亲。秀丽的人生价值半径,从来不由自己丈量。

被困在命运里的母亲,对子女施加种种“阉割自我的爱与奉献”,希望孩子按照最理想轨道长大。而这种爱与奉献的背后,是那个没能找到价值出口、以“母职”刻舟求剑的自己。家庭成为了母亲可以实现自己掌控的战场,女儿成为她绩效的展现,由此形成了一种典型的东亚母女关系:控制狂母亲与被控制的女儿。

如果说这样双向折磨的母女关系其本质是对生命力和主体性的压抑,那么母亲身上另外的女性身份又在哪里?

在精神分析中,主体和母亲之间需要一个超越性的分离角色,作为媒介去承担一部分母亲作为女性的欲望,同时也发挥禁令的作用,为母亲身上可能存在的无边吞噬划定界限。母亲的欲望只让孩子一个人去承接、满足,必然带来主体无法完满实现期待的巨大焦虑。

电影《瞬息全宇宙》

在普通家庭中,这样的中介性缓冲角色往往由父亲来承担,而“父亲”这一角色却在多数东亚社会严重失职,既无法给予母亲作为女性应有的爱,也无法在家庭中制定规范和边界,使子女脱离对父母实在性的、身体性的依赖,走向分离,作为独体的社会价值创造。因为母亲往往是最好抱怨的显性原因,这种循环型因果造成的后果往往只指向了“不足够好的母亲”。

韩剧《精神病房也会迎来清晨》

在上述情况中,女儿被迫成为了母亲付出自己“全部感情”的想象性“伴侣”,成为了要以自身作为客体,去实现母亲欲望的人,这种绑定阻碍了女儿的主体化道路,而这一命运也在女儿成为母亲后对她的母亲性造成影响。这种悲剧性重复便是基于这样复杂的循环性原因。

女性与女性的挣扎,就这样体现在与母亲的关系里。当若华决心向母亲“宣战”,她一把将母亲从长辈的上座中拽下来,让母亲直面自己的残缺。

在《始于极限:女性主义往复书简》一书中,上野千鹤子与铃木凉美在对谈中指出,女性主义讨论绕不开母女关系。

出身精英家庭和顶尖名校、同时身为AV女优和天才作家的铃木凉美,她身上这种复杂性离不开对母亲的复杂感情。“我确实是想通过做他们最讨厌、最不可能理解的事情来摸清母亲爱和理解的极限。”

左:上野千鹤子 右:铃木凉美

秀芳与安心的母女关系更像是同一跑道上互相角力的对手,她们经历了肉体的痛苦,留下事故的疤痕,她们互相扶持,又忍不住控制彼此。秀丽与若华之间则像是一对心患隐疾的病友,她们被关在亲缘关系的角落中,迟迟找不到开锁的钥匙,她们恶语相对,又忍不住想要解救彼此。

正如上野千鹤子在《始于极限》一书所写——女儿是母亲最激烈的批判者。在许多被母亲用巨大的爱与智慧牢牢捆住的女儿中,最能犀利看穿母亲“看似合理实则矛盾”的是女儿,被这些矛盾所捉弄的也是女儿。

母亲、女儿、姐姐、妻子,东亚女性的人生中,似乎每一种身份背后都涉及来自社会与性别的规训、压抑与凝视。重塑自我与找寻自我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奔跑。需要相信前方会有答案,需要直面那些规训、压抑与凝视的阻力,需要将周遭的声音过滤成侧耳而过的风。追寻自我实现的人生自由,与奋力奔跑的感觉无限交叠。

这一次,我们在“女性向”“都市剧”里,没有看到传统意义上的完美女性。

安心与若华的故事,一明一暗,一外一内,各自发展,偶有交集,互为对照。安心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被车祸夺走双腿之后,贫瘠的人生在母爱的浇灌之下,重新萌发人生的支点,向前奔跑,重启人生;若华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从车祸中幸免于难的她要不停地在晦暗的人生中寻找爱意与光亮,满目皆苦,唯有自渡。

两个女儿人生对照的背后,亦是两位母亲互为映照的人生。秀芳常说“人生是多大的一个蛋”,这个蛋可大可小,小了是绊脚石,大了则是愚公面前的太行山。

曾经会被一颗名为“减肥”的绊脚石难住的秀芳,却移走了困在女儿人生路上的大山;秀丽对儿女施加的窒息的爱,成为女儿若华拼尽全力与之对抗的阻碍。而秀丽的幡然醒悟,则是为窒息的母女关系打开了一扇通向未来、通向彼此、通向自我的窗户。

这部剧改编自原著《如果奔跑是我的宿命》,搬上荧幕后剧名确定为《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

从“宿命”改为“人生”,亦是化被动为主动,直面宿命的无常直到成为人生的日常。

如果把成长看作是一场奔跑,那些突如其来的困境、原生家庭的掣肘,都是一路奔跑想要挣脱的。即使逆风而行,也要学着用奔跑完成自救。

人生的马拉松里,只有步履不停的人,才能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人间水火。面对永远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个先来的人生,所有的变化都是新的,所有的困境也都是新的,我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向前奔跑,像一条河流,向前走,不回头。

监制 / 宁李Sherry

编辑 / Yee

撰文/卡夫卡的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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